多米诺骨牌
2016年1月8日，北京，一行人从借贷宝logo招牌旁经过。 视觉中国 资料图
连环借贷的模式的风险就在于，如果链条最底端的最后一个借款方不能还上高利贷，链条将出现多米诺骨牌式层层崩塌，身陷其中的所有“玩家”都存在逾期风险。
到了今年5月，江杨所在的QQ群里陆续有人喊“有人赖账，我‘被动逾期’了”，跟江扬在借贷宝上互粉的几个上海本地人在线下聚会时，也表示收款困难。很快，风险也降临到江扬身上。
今年5月中旬，江扬被一个叫做姚仪（化名）的借贷宝好友建的100多人QQ群，该人士自称是广州一家税务师事务所的办公室主任，想跟群里好友“借点米”来放给她认识的一个企业主。由于自己在借贷宝平台的账户可借额度不够，她还用了妹妹和丈夫的账户，一共借走了759万元。
在这个群里，江扬是小户，但也借了八九万给姚，结果还没有到还款期限，5月26日，姚仪就解散了这个QQ群。意识到大事不妙，江扬和两个借款人当天坐飞机赶到了广州。
结果，姚的工作单位表示她数天前已经离职，而姚家里只有父母在，表示对女儿的借款概不知情，在争执中还直接报了警。无奈下江扬和同伴去广州公安局报案，却被告知警方不受理这种民事纠纷，由借贷双方自己协调。
除了姚这笔钱，江杨的其他几个下家也开始出现逾期。江扬打电话过去催，结果不是关机就是空号。
眼看着自己的借款要到期了却没钱还上，江扬做了另一件让他悔之无及的事：继续悬赏“求放米”。因为之前没有违约记录，很多借贷宝好友主动借钱给他，他用来“拆东墙补西墙”。1个月后，江扬欠款总额很快达到32万。
江扬本来想问自己的亲戚朋友借钱补上，但碍于情面问题，也怕耽误更多的时间导致逾期更久，就选择在群里继续借，“群里的钱太好拿了，而且只要借贷宝账户没有逾期记录，就可以一直借下去”。
但他没有意识到的是，这个债务窟窿正在越滚越大：因为借新还旧的利息成本惊人的高。
数位借贷宝用户也向澎湃新闻反映，群里有人做帮人“复活”的生意，可以出钱帮即将逾期的人“填坑”，代价是高昂的利率——“最高的可达到今天借明天还，30%一天！”
这种短期紧急借款还有两个“江湖浑号”——“一夜情”和“过桥”
惟一让江扬庆幸的是，当时有人让他多借10万块“扩大盘子”，靠继续放贷盘活资金，但是江扬思来想去“不能把坑挖得更大”，就没有多借。
在逾期者中，江扬的“倒霉”程度已经不算严重了。据澎湃新闻在多个借贷群了解额信息，玩家中逾期40万、60万、100万的比比皆是，甚至还有人逾期了4000万。
正是这样一环又一环的借贷空转，让许多人深陷其中。
催收与高额的逾期管理费
借贷宝的广告。 图片来源于网络
接下来可能有人会疑问？既然下家可以逾期？为什么江杨不也逾期呢？何必去借钱补窟窿，让债务越滚越大？
江扬等借贷宝‘玩家’如此惧怕逾期，宁愿借新还旧，把坑越挖越深的答案是：借贷宝平台高昂的逾期管理费。
按照借贷宝平台的规定，在没有发生逾期的情况下，借贷宝只在借款人累计借款金额到达100万的时候收取年化0.3%管理费。但平台与借贷双方也签订了电子合同，一旦发生逾期，平台会收取逾期管理费。而逾期管理费正是借贷宝“玩家”与平台矛盾爆发的焦点。
根 据借贷宝与江扬的协议，逾期次日起按“截至当日未偿还本息总额×0.1%/天”的标准支付给借贷宝基础逾期管理费，而逾期第16日要按照“未偿还本金、利 息、罚息与基础逾期管理费之和×20%”的算法支付，逾期第76日，这个比例上升为30%。此外，罚息跟平台上约定的利息一致。请记住：即便借款人最终还 钱了，这个逾期管理费也不会落到出借方手上，而是借贷宝收，用途是支付给第三方的催收机构。
以欠款本金100万、期限10天、24%的年化利率来计算，逾期1-15天，第一天就要交1000多元，以后每天还要按递增，第16天要算上特别逾期管理费，总计20多万，第76天，逾期管理费的数字变成50多万元。也就是说，欠100万，还150多万。
目前，江扬的借款已逾期了一个多月，30万变成了40多万。对于一年工资只有5万块的江扬来说，无疑是一笔巨债。
按照江扬的说法，他本打算自己同亲戚借钱，多做几份兼职来凑齐，但估摸了一下，等到凑齐大概还要一年多，到时候利滚利，账还是还不清。
江杨介绍的一个细节是：在这一个月期间，有一位向他借款、逾期5万的借贷宝“玩家”陆续在平台上还清了5万，但是3万多都被平台当做对方的逾期管理费优先划走，真正还到江扬账面上的只有1万多，也被平台收作了他欠钱的逾期管理费。
对于逾期管理费，借贷宝此前发布微博解释，第三方催收机构的收费标准为欠款总额的5%到40%不等，借贷宝本身在管理费中没有实质盈利。
人人变成催债公司？
但通过工商信息可以发现，这个第三方是人人行科技设立的全资子公司——人人催科技有限公司，开发的“人人催”功能在借贷宝APP里面有注册入口，可以让平台上没有逾期的所有注册者选择固定催债区域，参与追债。
对于这种设立子公司催收的模式，北京大成律师事务所合伙人肖飒表示，“如果催收公司与平台是一个主体，那么从外部来看，很容易让人误会成自我交易。逾期费用问题，也可能被作为摊销服务费的途径，存在一定的道德风险。但这种催收模式也是金融创新的一种，现阶段难以对其合规与否作出评估。”
澎 湃新闻尝试注册了“人人催”，发现对催收人不设门槛。提供身份信息并经过头像验证一周后，记者顺利成为长宁区和静安区的催收人，但平台并没有对采用何种催 收方式进行指导。就像优步和滴滴打车一样，记者可以在这些区域搜索接单。接单后，可以看到逾期者的家庭地址和被催收的记录。根据催收难度不同，催收成功将 会被给予欠款25%-30%的奖励。
对于这个奖励的比例，一位商业银行负责催收的员工向澎湃新闻表示在合理范围内。他透露，银行的非抵押贷款会外包给催收公司，费用按照已经逾期的天数算，比例为10-30%左右，催收的利润一向很高，而银行对具体催收手段不做严格要求。
至于催收究竟如何进行，借贷宝表示流程基本如下：逾期15日以内，以电话提醒为主；逾期45日以内，以专业电话催收为主；逾期46日起，平台将委托位于全国各地的第三方进行上门催收，“平台将提供终生的还款催促服务。”
欠 债时间不长的江扬目前还在电话催收阶段，而另一位逾期五个月的浙江女士对澎湃新闻讲，她已经已经被催收了三个多月，“上我们家门催债的都是我们当地的小痞 子，把我在市区的家的铁门都砸烂了。还去了我丈夫的单位闹事，差点让我丈夫被开除。现在有人24小时跟着我，半夜在我楼下放音乐，每隔十几分钟喇叭长按一 下，还发短信恐吓我。”
互联网借贷平台被利用？
借贷宝是唯一一家滋生民间连环贷的平台吗？并不是。
据部分玩家反映，在支付宝借条功能关闭之前，群内玩家大部分都通过借条来放贷，而该功能关闭后大量放贷者涌入借贷宝。
2015 年7月6日，支付宝曾经上线了“借条”功能，主打支付宝朋友之间的借贷，用户可以通过支付宝的聊天对话框向朋友“打借条”，自由设置还款时间、借款金额和 利息，同时还可以自动还款。然而，不到一年的时间，2016年4月2日支付宝紧急下线借条功能，当时给出的原因是“业务调整，暂停运行”，但是直至今日没 有恢复上线。
当时“借条”的“一键勾销”功能让不少投资者很是“怀念”，就是好友间协商好之后，可以免除线上的债务，但是借贷宝没有这个功能安排。江扬也曾想过让欠款者在线下把钱还给他，但是平台客服表示不认可线下还钱，逾期费一定要收。
背上沉重债务的江扬还要面对的是濒临破裂的家庭：结婚四年、共同抚育3岁的儿子的妻子执意向他提出离婚。而短短三个月前的清明小长假，江扬的朋友圈里还晒了妻子靠在肩头的自拍，背景是东方明珠，配图的文字是：“我们第一次来外滩，人好多！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