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月31日,从白银市中心的制高点鸟瞰,灰色的楼群连接着远处灰色的群山。新京报记者吴江摄
高承勇被抓捕现场
原标题:白银杀人往事
文|新京报记者罗婷唐爱琳实习生付子洋
8月26号这天,在白银工业学校小卖部被抓前,52岁的高承勇曾试图逃跑,但最终被押进警车。
警察问,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?
他说,我知道。因为我杀人了。
被抓的那晚,高承勇试图自杀。头重重地磕在审讯椅的凸起处,缝了三针。
自杀无望,他迅速平静下来,坦承命案的所有细节。11起杀人案,他记得每一起案子的年月日,甚至几点几分。
审讯室内,人们看到,说起再惨烈的命案现场,他脸上都是一种麻木般的平静。有人问他,对那么多死者和家属,你就没有任何歉意吗。他面无表情,摇头。
唯一流露感情的瞬间,是他提起两个儿子,“我这事儿,孩子不会受影响吧?”
高承勇不知道的是,这座城市被杀人案的阴影笼罩了28年。时间久到足够一代厂矿工人老去,另一代人长大。杀人往事,几乎与这座厂矿城市的衰落同步,成了人们记忆中最不愿触摸的部分。
收到疑凶被抓的新闻推送时,一些白银人正在出门买菜的路上。立在夏末秋初独有的、干燥明亮的街道上,他们兴奋地交谈起来。鞭炮声随后响起。
布满槐树的公路尽头,天蓝得不知所终,一段赤金的晚霞,有人拿手机去拍它。
厂矿子弟之死
每天清晨七点五十分,白银西北部的火车站,绿皮车的汽笛声准时响起。
这条运送工人的通勤铁路长25公里,已经运行59年。它虚弱地行进在群山褶皱之中,渺小地奔驰着。遥遥连接了公司站、六公里、三冶炼、东长沟,直达山里的深部铜矿。大西北总是这样,有了矿,便有了路。
四野空空茫茫,只有一片荒山,点缀着戈壁特有的芨芨草、红柳和铃铛刺。
白冶(化名)在铁路沿线的第三冶炼厂上班,这路线他走了快30年。最初是和妹妹白兰(化名)同路,但没多久,路上只剩他自己了。
1988年5月的一个下午,23岁的白兰在家中被杀。白家在永丰街133号。那是一溜平房,黄扑扑的土砖,连着住好几家人。
她颈部被切开,锐器伤有26处,失血性休克而死。她的周围,房间里乱成了一片。
白冶是第一目击者,从家里到附近派出所的那条土路上,回荡着他边跑边颤抖的声音,“杀人了,我妹妹被杀了”。
之后这些年,白家人的生活几乎是静止的,他们从原先的平房里搬出,也不再过春节。第一目击者,从家里到附近派出所的那条土路上,回荡着他边跑边颤抖的声音,“杀人了,我妹妹被杀了”。 之后这些年,白家人的生活几乎是静止的,他们从原先的平房里搬出,也不再过春节。
8月29日,受害人白兰(化名)父亲的家中,28年来,白兰当年在白银公司表演舞蹈获得的一束塑料花,一直摆在柜子上。 新京报记者吴江摄
白兰,白银公司铅锌厂的电工。因为长相漂亮又喜欢穿白球鞋,被工友们称为“小白鞋”。
她是典型的厂矿子弟。
白银产铜,北侧有矿山。建国后,苏联在此援建大型有色金属工业基地,有了白银有色金属公司,简称白银公司。又因厂立市,1956年建了白银市。
这座城市太小,从南往北四公里,从东到西也不过十公里。
白兰的父辈们,来自五湖四海,受国家开发大西北的感召,在灰扑扑的荒山之间,开掘矿山,建设城市。他们有句口号叫“献完青春献终身,献完终身献子孙”。白兰就是第二代。
七十年代末,是白银公司的好光景。人们说起那个最大的露天铜矿,是“大炮一响,黄金万两”。它创下过铜产量和产值利税连续18年位居全国第一的辉煌业绩。
当时的白银公司职工看不上政府公务员,认为他们工资低。如果不出意外,时髦漂亮的小白鞋,将会与当时同在白银公司铅锌厂的男朋友成婚。
“小白鞋”倒在床边,衣衫不整。案发现场惨烈,作案后还从容打扫,让警方认为凶手应有过踩点时间,该是熟人。他们推测,漂亮的“小白鞋”,不知招惹了谁,因情被杀。
没人想过这是随机杀人。侦查方向离真相越来越远。
1988年,白银的资源开始枯竭。当地虽经历了严打——偷工厂螺丝钉就判刑三年,但惩罚并未阻止治安变坏,偷矿的人多了起来。他们把矿石放在包里,或扛着越过荒山。
这一年,也是一河之隔的兰州市青城镇农民高承勇之子出生的年份。高承勇事后对警方供述,他本是为了盗窃,被撞破后杀人。
由于作案手法残忍,附近居民记了很长时间。
但白银公司太大。公司职工对剥洋葱(微信ID:boyangcongpeople)回忆,作为个案,“小白鞋”的死也仅在邻居和铅锌厂内流传。
熟人社会的命案隐伤
白银市供电局,厂矿城市白银的心脏。
它坐落在城市正中心,正对面是汽车站;它的供电线路遍及三县两区,北到内蒙古,辐射两万八千平方公里,是无数轰鸣机器的命脉。
这里工作安稳、福利优渥,是一个挤破头才能进得去的好单位。
也就在这里,接连发生两起命案。
1994年,食堂女工石晓静(化名)死在供电局宿舍里。她19岁,刚上班半年。室友叶文霞发现时,她躺在床上,颈部被薄刃切开,上身、后背有锐器伤43处。
血呈喷射状布满整面墙,警察张端(化名)分析,这说明是迎面捅的。
单身宿舍的公共洗衣房里,留下一摊血水,凶手曾在此清洗身体。离开前,他还在宿舍门拉手上留下一个血指纹。这让张端觉得权威受到挑战——凶手根本不做任何掩饰,指纹都懒得擦。
当时的员工宿舍如今还在使用。老式小楼刷成红色,粉笔那样淡淡的、潮湿的红。街道宽阔而安静。天空深蓝,院子里缠绕着青翠的草木叶子。丝毫没有命案存在过的痕迹。
供电局是个熟人社会,人人都沾亲带故一般。消息藏不住,一个人家里有什么事儿,很快全栋楼就知道了。
同楼层住的都是单身或刚成家的年轻人,有东北的,也有南方的。每到饭点,人们就端着饭来来去去串门儿,东北酸菜和南方水饺的味道在楼道间流动。
下了班,从楼梯口走到家,能走半个小时,逢人都要掰扯几句。在家时,大家不爱关门,从没觉得不安全。何况,楼下还有保卫科日夜守着。
警察张端跟这个案子20多年,他脸庞黑红,眼神尖锐而明亮。但此次交手中,被凶手一招溃败。这种失败感比莲芯还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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